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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江南是我一直非常有兴趣的主题,其一是这里大多留存古迹可以寻访思怀,其二是闻名遐迩的江南园林,其三是江浙一带的风土人情自与华北不同。第一次到了上海,第二次到了南京,其间还在商旅中匆忙到过湖州、无锡、杭州但未能达到前面目的,还算不上一次,第三次便是扬州。

扬州上至春秋吴王建邗沟,其后是隋炀帝兴修大运河,江都城开始盛极一时;到明清时代,两淮盐务的行政之地又给了扬州第二个兴旺的机会;但进入20世纪之后,漕运衰落,扬州的经济一落千丈、至今仍未崛起。

l  交通与经济

商业的本质起源无论从历史上还是经济学上,都无疑来自于交通和交换的双重作用,一个城市作为商业中心第一位重要的就是交通。扬州古代的繁华都来自于地理优势。

吴王夫差兴江都城,是为了修建邗沟,实现吴国从长江流域向北运兵、进入淮河流域争霸天下的战略目的;其后到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为了从中原地区向东北运兵,为了从长江流域向黄河流域运送粮食、木料、石材,也为了自己从黄河流域可以南下游览;尤其隋炀帝继位前曾任文职于扬州、也曾战于扬州,对这里感情深厚,于是,江都城为了版图超越汉武帝的大隋帝国的文化中心,直到隋炀帝命丧于此——隋炀帝文治武功可圈可点,我以为完全可称“隋武帝”,只可惜身后亡国、无人敬谥。

扬州的再一次繁盛,来自“两淮盐运使司”的设立。盐业为经济的命脉,自汉代盐铁论乃至更早就作为了经济的代名词。盐,大凡海盐、湖盐、井盐等等,西部地区以湖盐、井盐为主,如春秋秦国、西南各地;海盐则自然来自东部的山东、江苏各省。而江苏的位置在历史时期位于沿海诸省的中部,再加上大运河的运力,使得其具备了盐业运输的最小成本优势;一举超越山东、天津等北方盐场,也优于福建、两广地区。明清时代,形成了以扬州为盐政行政中心和盐业商业中心、以盐城为货物集散中心的双中心淮盐体系。盐政的主管大臣在清代一般由两江总督兼任,可见其重。

盐业商行、商会更是富贾云集。盐商生活奢侈,商会富可敌国,接待乾隆三下扬州,更传说《红楼梦》中的奢侈场面和饮食都取材于康乾盐商。盐商虽集于扬州,却大多不是本地人,主要由明清时代已经成型的两大商派——晋商和徽商组成。清代盛世之时,全国十大产盐区的产量达到史上的最高,淮盐年产量达4亿多斤、上交盐税600余万两银。全国盐税为1300万两,占了清廷财政收入的一半,而淮盐又占了盐税的一半,占了清廷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

随着晚清漕运的衰落,各地兴修铁路、公路,再加上淮盐商人很多沉于奢靡生活、不思变通进取,扬州从此一蹶不振。盐业的商贸中心地位不再,北方津冀沿海的长芦盐场已经完全取代其首要地位,渤海湾的山东、辽宁诸盐场兴起,淮盐只保留了四大盐场的末位。

20世纪,扬州的对外交通发展十分缓慢,直到2004年才通火车、2012年才与泰州共建了飞机场通航班,现代交通的进程慢于其他主要经济重镇差不多100年。交通的固执也影响了扬州的经济,扬州的国内生产总值,2011年为2630亿元,虽然也在全国的300多个地级城市中位列第47名,并超过厦门、昆明、保定、呼和浩特等城市,但相比于江苏省其他城市,扬州仅排在第8名,相当于产值超万亿的苏州的四分之一左右,更不用提辉煌难再的明清时代了。

l  城市建设

想象中的扬州城,应该和南京、西安差不多,古迹遍地、新城熠熠。然而36小时的行程令我大失所望。古旧的老城蜷缩着,有窄窄的老护城河围绕;西部的新城虽有了道路的框架但仍遍地塔吊、满目工地,不见现代城市的雏形。老城区内,低矮陈旧的楼房,几乎没有21世纪以来落成的;从铺面的品牌来看似乎只有一座外立面很简单的金鹰商城还说得过去。

然而对古迹的保护也无可指摘,一些园林不过是个收门票的公园。虽有长江流域的气候,树木繁多,但灰尘很大,沿街的绿色都不那么新鲜。城南很近就是工业区,浑浊的色彩。作为地级城市,扬州远远比不上我曾到过的烟台、威海、沧州,新城建设都不上河北的香河县,灰土土的样子倒和安徽怀宁县差不太多了。

坐了几站公交车,可能是周末的清早吧,人很少,路上看到了名为“锦江之星”的公交车站,感到乏味,几乎看不到“**里”之类有地方特色的站名,无聊的商业化。路口都称作“**岗”,并挂一个牌子在红绿灯上,这或许是可以方便行车的,北京也有只是繁琐些,叫做“**路口”或“**口”。

城市规划的现状看不出什么思路,大片的住宅相连,狭长的沿街商业带;找不到城市的中心,就仿佛没有灵魂的人。房地产的开发在扬州似乎是必败的,整个城市,从老城到新城,包括瘦西湖景区附近的所谓高档楼盘,外立面一律是很糟糕的、材质看起来也很普通。整座城市没有一座像样的高级酒店,更不说豪华的。所见到的品牌酒店不过是华美达和建国饭店而已。一路之上也没有知名开发商的踪影(但据说有万科城和橡树湾),不知道西边的新城建设能做到什么样子。经济支撑不足,交通又不发达,能形成多少需求呢?之前发展慢肯定是有后来者效应的,不过对古都的遗憾萦绕于心。似乎扬州的城市经济发展才是20年前的1990年代初,令人怅然,这样的“扬州慢”怕远远不是白石道人眼中的淮左名都了。

l  扬州园林

扬州的园林从地理上算不得“江南园林”,苏州、无锡、南京、上海都是在长江以南;从水平上看,扬州最著名的个园、何园、瘦西湖都不及南京瞻园和上海豫园,更不必说苏州拙政园了。

何园,本名寄啸山庄,后辗转到晚清扩建为现在形貌,加入了很多西洋元素,诸如两层的连廊楼房、精巧的木制百叶窗等等。何园是一座宅邸,在设计上总不可能完全要求造景,又比不了瞻园作为王府的气势。只是那全部房屋都是二层楼房令人十分新奇,可以登高赏玩。

园之一角是片石山庄,乃石涛大师之作,虽然只是一处小园,但其造园之术可堪精湛。悬挂墙壁的一面镜子和池塘映色,构成“镜花水月”的意象,又在一处小室勾勒“琴棋书画”的寓意,有些可能是后人附会的牵强,但园中方寸之间却可有步移景异的效果和曲径通幽、景色相掩的设计,连房屋与院墙间的夹道也有了了草色的点缀,的确没有视觉的死角,用狭窄的空间舒展出了一幅天地。

再看个园,门口的墙壁上自诩为“中国四大名园”(一般所谓中国四大名园是拙政园、颐和园、避暑山庄和留园,江南五大名园是拙政园、留园、瞻园、豫园、寄畅园,却是没有见个园获此评价),但请了古建筑专家罗哲文题字(罗先生是四川人,是梁思成大师的弟子,是长城保护和文物建筑保护的专家,恰在我从扬州回京的5月14日罗先生过世),这里并无敢对罗先生的不敬,只是专家有别,倘使同为梁大师弟子的吴良镛先生提此也就罢了(吴先生是城市规划、园林景观的专家,又是南京人,对江南园林的认识当为权威)。看个园之内分为三个部分,最南是住宅的院落,居中是四季假山,最北是一片竹林园林。住宅院落并无特别的意境,只是西跨院房屋很高、是兼有祭祀功能的考虑,再就是东墙边连荫桂花成一个舒爽的通道颇有特色。个园是以竹为主题,所谓“月映竹成千个字”,“个”字像是三叉叶的竹叶。北部的竹林却早已损毁,据说是后人近些年才想象复原的,做了个水榭池塘,周边各种竹子铺满绿色。竹色倒是满眼,但造园艺术上说却是空旷,不能有什么新意。居中的四季假山据说是全园的精华,但似乎却脱离了“竹”的主题,只在南墙一带种植些许,而小园内最突出的确是居中一座大大的堂屋。四季假山,耗资600万两白银,确实收罗了很多通透形状的湖石等各色石材假山;又用不同景物和色彩描绘周边一圈的四季样貌。其间楼房、假山、池塘的配合确是紧凑,而又寓意生动。不过有几点我以为还嫌遗憾:其一,入园的第一刻的挡景实在不足,一块小小的石头横卧、背后是诺大的房屋,整个园子的大半都看到了、或者满眼都是建筑而未能注意第一关的春景,这于造园观景而言实在是乱了层次;其二,园中的布局在房屋上花费太多,把本来较为需要观赏空间的假山做得过于拥挤,且房屋也在太多画面中出现过多、不免有些累赘;其三,小园以假山为胜,但又堆叠太多,分别不足,这也还是空间布局的缘故,而急匆匆一景景的交待下来后,个园的竹在哪里?竹所蕴含的清雅在哪里?相比苦瓜和尚的那一处片石山庄,个园虽是富贵得无以复加、却失掉了很多园林在文化上应有的艺术感。

瘦西湖,是扬州一处胜景,承载着财力雄厚的盐商们三次接驾乾隆皇帝的荣耀,在长江流域能有此大规模的园林也算罕见了。只是,无论步行还是舟行,总觉得各种景点都是单摆浮搁,缺乏总体性,最不和谐的恐怕就是仿造北京所建的一座密宗塔。要不是南方气候所滋养的植被如此婀娜,我可能只会吝啬的给瘦西湖一个“山寨北海公园”的称号了。大园林的气势实在是需要大手笔,瘦西湖在南方也许首屈一指,但与北京众多皇家园林相比却似乎有些不知景从何来的忙乱。

总体而言,扬州园林令我感觉最凸现的是明清盐商的财富感而不是江南才子们的艺术性,造价不是水平的标准,一江之隔怕还是差得远。

l  没有文化的古都

银行卡上的鉴真大师。

在大明寺附近见到一处广告, 是农业银行发行的银行卡,上面印有鉴真大师的画像。虽是一种对本土历史人物的纪念,但总觉得将宗教人物印在银行卡上有些别扭;后来再查,发现建设银行发行的六祖祈福卡、平顶山银行的佛泉卡、工商银行观音卡都早已上市,议论虽多但又没有一定之规。

缺失的博物馆。

扬州作为文化古都,本来也该是个博物馆胜地,本次虽走得不多,只去了准提寺和剪纸博物馆,但听听介绍又觉得扬州八怪等几处博物馆乏善可陈。突然去查这两淮盐业中心的盐文化和邗沟大运河文化,可是却一无所获,扬州都不曾有。京杭大运河博物馆在杭州、山东聊城也做了运河博物馆,而更遗憾的是这两处博物馆中却有大量的篇幅和展品是在讲扬州;扬州在2003年就说要建,没有作,2011年又说要做,至少我还未能体验。盐文化的博物馆呢,还是只在扬州的日程上而已,2009年新闻要筹建,2012年又说列入了“十二五规划”。相比之下,四川自贡建了盐业博物馆、江苏盐城建了中国海盐博物馆、河北黄骅建了河北海盐博物馆、山东无棣建了华夏海盐博物馆,当今的四大盐场都保护着自己的历史文脉。而有着中国盐商、盐业、盐政最辉煌历史的扬州对待盐的历史和文化所做的不过是没有把两淮盐政使司的大门和石狮子拆掉而已——院落里面已经拆除建了新楼,也不对外开放。

傲慢的扬州人。

扬州似乎自古富商云集,讲究奢侈的生活,所以有着服务业的美名,大到居住、饮食、歌舞、娼妓,小到修脚、搓澡、按摩,“扬州师傅”的名号传遍各地。但在今日扬州,我所感到的只有站在前人故纸堆里的无端自豪和傲慢,没有任何服务业的热情和好客。导游告诫,吃早茶汤包不能吃皮,否则服务员会笑话你们外地人;去东关街要保管好贵重物品,那里都是你们外地人。餐馆的服务员在严格的执行上菜的程序,为了腾出桌上的地方,把各种味道的菜倒在一起还振振有词;希望在套餐外加菜的要求被撇下一句“至于嘛”,令人感到自己是否忘了告诉他加菜我们也会加钱;街上问路,只是看到用嘴角指了方向后又很不耐烦地加一句“那不就在前面嘛”,我们倒是不明白“前面”是朝哪个方向定义的;客车司机按照行程要在9点钟完成他的任务,可是从6点多的下班时间开始就给大家脸色看,理由似乎是要不是你们我都回家歇着了……相比之下,山东人的好客这才凸现,东北人的热情这才珍贵。

百年以来,扬州已经在经济、文化等处全面落后,这种“落后”可能来自文化上的傲慢和封闭。而这些似乎对外界充满敌意和怨气的态度,需要更多的开放和交流来消除。扬州之行,多少是失望的,从各个方面,但多一番的思索让我看到人类学意义上社会演化的不同。

 

2012年5月13日

扬州邗江区

2012年5月20日

北京潘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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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蝶清鉴

华蝶清鉴

94篇文章 6年前更新

北京人,远祖籍贯安徽省,大学毕业于北京的五道口技术学院。曾从事房地产行业和私募股权投资行业,现任职于某企业负责运营管理,COO,Cuibar Of Office,翻译为办公室催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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